文|吴俊宇
一
前《三联糊口周刊》的王小峰可能是中国最好的音乐记者。
从1989年起头颁发音乐评论,他在多家音乐媒体任职,后来还出书了西方风行音乐的百科全书《欧美风行音乐指南》。
不收车马费,不接管改稿,不谄媚采访对象,写一个明星和一个明星闹崩,但却能让明星对他连结恭敬。不管是哪个圈子、行业、范畴,这种记者都很少见。
这位“愤慨乐评人”后来却几乎彻底分开了公共舆论场,选择不再写乐评。有人说,他不再写乐评的原因是,“感觉此刻已经没有音乐了”。
王小峰后来开了一家名叫“不许联想”的淘宝店,陷溺做T恤衫,把音乐符号、文学符号融入衣服之中,用另一种含蓄内敛的体例进行自我表达。
2018年,“不许联想”上线了一件The Beatles乐队相关的T恤,上面印着Yellow Submarine(黄色潜水艇)。
懂的人才知道,这件T恤的意义,不懂的人只会感觉,这是一件童装。
王小峰几乎很少对此刻的音乐节目做过多点评。不管是《我是唱作人》仍是《乐队的炎天》,他几乎都不去接茬。
在鲍勃·迪伦生日那天,王小峰写了一个名为《唱作人》的文章。里面讲述了崔健、窦唯、张楚这几位八九十年月的摇滚前驱陷入创作困境的故事:
崔健很多多少歌曲子早就写完了,可是写不出歌词,每句歌词都要精益求精…….老崔是用一种倔劲儿写出那些歌词的;窦唯总说歌词写得欠好,后来他爽性不写词了,做纯音乐他更擅长一些。什么窦唯当作仙了,这叫领会本身;张楚一出道就给人一种诗人歌手的形象,他的良多歌词此刻读来仍然很牛。但他不擅长作曲,昔时录制《孤傲的人是可耻的》,把建造人贾敏恕头发都急白了。张楚按照合同要出第二、第三张专辑时,起头思疑人生:一张专辑为什么非要十首歌,一首不可吗?
王小峰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鲍勃·迪伦作为创作型歌手能连结本身的创作芳华?
他的回覆是,他有深挚的文学功底,他混江湖之前,经常在藏书楼里看报纸,研究曩昔人们的行文习惯,用词体例。
王小峰最后总结,“实际是残酷的,你有几滴墨水,晃荡两下大师就知道了。”
二
《乐队的炎天》中一些乐评人颇为无厘头的评论总让人陷入严重自我审美思疑。
盘尼西林乐队的本家儿唱小乐在唱完《群星闪烁时》之后,大张伟又起头了插科打诨。
小乐一副拽拽的脸色说,“那是你没听大白”,“人道里有很多多少工具,每小我心里都有善与恶,有的时辰会有太阳,有的时辰会有月亮,我更想表达在夜晚里的工具,那些所有的荒谬的、破裂的,都结集在夜晚酿成星星……”
说完这段后,大张伟对小乐说:你做摇滚乐为什么要这么装呢?你这样今后人活路会很坎坷的。
看到这段时,不由得关失落了电视。
伴侣对小乐评价是,“年数轻轻,油腻得不可,是个傻子,能力完全跟不上设法”。
我也承认,但我对大张伟的这套表示实在没有太多好感。
“人道这根曲木,绝然造不出任何笔直的工具”,这么简单的事理在这里,就酿成了“装”。
娱乐综艺毕竟只能娱乐。马东那个闻名的“95%和5%”的理论在这里再一次生效了。
2年前,马东在接管许知远的采访时说,“这个宿世界上大约只有5%的人有愿望堆集常识,领会曩昔。那95%的人就是在在世,就是在糊口。”
为了包管95%的不雅众的节目结果,只能让大张伟用这种插科打诨的体例为原本严厉的问题增添笑料,却无法把5%的工作申明白。
可以确信的是,大张伟绝对知道小乐在说什么。大张伟曾经是个梦断摇滚的人,他有着“过来人”的经验。
1998年大张伟刚出道时,他的“花儿乐队”平均春秋才16岁, 被视为是“最有前途的摇滚乐队”、“中国新音乐的但愿”、“宿世纪末华人乐坛的古迹”。那时才14岁的大张伟被崔健、许巍带着,被摇滚圈当当作是“第三代摇滚领甲士物”。
然而大张伟看着一群做摇滚的人天天混迹酒吧赚吆喝,越来越清晰,摇滚没出路。最后他在春晚上唱起了《嘻唰唰》、《倍儿爽》这样的口水歌。春晚导演组听了《倍儿爽》都欢快疯了,一宿没睡着觉。
大张伟的剧变让曾经的伯乐骂他变节摇滚乐。大张伟的回覆是,他是个有“糊口承担的人”,爸妈都下岗了,需要钱。
后来,有媒体把对大张伟的采访直接固结当作了这样一句话——只有做“嘻唰唰”这样的歌才能赚钱养家,再唱摇滚我就仨成果:改行、自杀、精神病。
大张伟什么都懂,他甚至看破了良多人听摇滚乐只是为了瞎凑热闹。
他没法子从中获得真正的承认。2016年,《人物》 杂志顾玥在采访大张伟时,大张伟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
很多多少人就是他妈肤浅到让你发指。我那时(花儿乐队刚出道)弄朋克的时辰,底下一排小女孩堵着耳朵这么看我,看我跟挂鞭似的,她们老感觉我是鞭炮那个范儿的……她们喜好坏的那种感受,可是他们底子不喜好那种音乐。我就是因为看他们前面第一排满是堵耳朵的,我感觉这种音乐不克不及干。
只不外“段子手”的人设和“变节摇滚”的履历,告诉他必需“懂装不懂”。
我不否定盘尼西林乐队的小乐有野心,也不否定他的野心可能配不受骗下的才调。
你从这首《群星闪烁时》之中就能较着发现,他化用了奥地利小说家茨维格《人类群星闪烁时》的书名。《人类群星闪烁时》之中有这样一段话:
那些汗青的尖峰时刻都需要太长的酝酿时候,每一桩影响深远的事务都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就像避雷针的尖端汇聚了整个大气层的电流一样,那些不成胜数的事务也会挤在这最短的时候内爆发,但它们的决议性影响却超越时候之上。
稍微深究一点都大白,小乐但愿自家乐队的影响力“超越时候”。
《群星闪烁时》这首歌献给“海龟师长教师”的李红旗,更是有种但愿他们这代摇滚人就可以或许出人头地的“虚妄感”。
究竟结果中国摇滚地下小众太久了。
三
盘尼西林乐队很优异,但简直仍是差了那么一口吻。《乐队的炎天》里良多乐队的音乐也简直没那么好,却非要乐评人“硬拗”,你才能读懂此中的好。
后来憋不住去问懂行的人摇滚乐汗青谱系,他垂手可得告诉我昔时这行的丰碑是谁,哪张专辑才是经典,哪些人因为哪些工作陨落之后,哪些人后来因为什么工作抑郁了、疯失落了——这也引出了我对“魔岩三杰”的好奇。
从头掀开“魔岩三杰”的专辑,俄然意识到,好的工具毕竟是好的工具,哪怕你不懂你也知道,摆在那儿就知道是好的工具。
从客岁起头,就对“魔岩三杰”坠落的故事有些好奇。
“魔岩三杰”指的是台湾滚石唱片公司部属魔岩唱片的三位签约艺人——窦唯、张楚、何勇。
1993年,魔岩负责人张培仁签下窦唯、张楚与何勇三位创作型歌手。1994年春天窦唯、张楚、何勇同时推出三张专辑,别离是《黑梦》、《垃圾场》和《孤傲的人是可耻的》。
他们曾经是1994年喷鼻港红磡“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的代表性人物,“魔岩三杰”影响了一代人。
客岁许知远专访张楚的节目让我对这个唱《姐姐》和《孤傲的人是可耻的》的人颇有好感。
张楚年青时长得像瘦版佟大为,歌声意气风发,但1997年之后便从云端坠落绝壁——再也没有太多优异的作品。
20多年曩昔后,他苍老的不当作样子,额头上有十几道昂首纹。
在接管许的采访时,张楚精力恍惚,大谈本身相信“911是美国为了节制宿世界”。这种精力状况让你感觉“很扯”。
今天《乐队的炎天》之中不管是“新裤子”、“海龟师长教师”以及“盘尼西林”在接管媒体采访时,或多或少城市提到1994年的红磡,或者是“魔岩三杰”中的某位人物。
然而在1994年红磡的极点之后,“魔岩三杰”逐渐淡出舞台。
用何勇那句经常被媒体引用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是魔岩三病人,张楚死了,我疯了,窦唯当作仙了” 。
四
死、疯、当作仙,当作因复杂。
天灾人祸、江郎才尽、贸易压榨、汗青潮水……无法足以归纳综合。
任何事物都是冲上颠峰轻易,持盈保泰太难。增加抛物线的前半段往往是最诱人的,后半段却让人不忍卒读。往往登顶就意味着接下来要面对滑坡。
固然那时的摇滚快乐喜爱者觉得红磡是中国摇滚的起点,但生怕只有“魔岩三杰”才能意识到,那是抛物线的顶端。
2009年,《南边周末》在《何勇:李素丽,你标致吗?》这篇文章中提到了这样一句话:
红磡演完之后何勇有了欠好的感受,感觉本身要停一停,歇一歇。鼎新开放了,中国乐手却从未接触过贸易合同,每小我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这两句话60个字,其实透露了两个信息。
这代中国摇滚歌手是在80年月社会开放空气下降生的,可是90年月的时代剧变敏捷让滋养他们的文化泥土冲刷殆尽。
张培仁过早把不当作熟的“魔岩三杰”推上喷鼻港红磡的舞台,其实是在过早透支三小我的贸易价值。现实受骗时三小我对红磡演唱会并没有那么承认。
后来的工作更是无厘头。
1996年首都工人体育馆进行的“风行音乐20年”晚会,何勇唱《姑娘标致》时脑子抽经,跳上钢琴喊了句“李素丽你标致吗”。
李素丽是海说神聊京21路公交车售票员,也是那时全国上下进修的全国劳动榜样。
何勇此举是为了出气,本家儿办方封杀崔健,他纯粹在用这种体例发泄不满,后来他说:
我对本家儿流的这种表演很排斥,他们不让老崔演,仿佛是因为贸易的问题,我那时感觉又气又怨。我感觉劳模应该是崔健这样的个别户,人家才是真正赤手起身的。
何勇闯下大祸,也被封杀。
昔时喷鼻港红磡演唱会自己就有“偷渡”的当作分,某种水平上是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果。何勇的背叛触及到了一些不应触及的底线。
张楚也没好到哪儿去。1997年,张楚刊行了《造飞机的工场》,这张专辑在贸易上极端掉败。这种掉败其实归根究底仍是张楚不想迎合本家儿流音乐,非要“拧巴”。“拧巴”不出成果后,张楚从海说神聊京回到西安,起头了长达八年的抑郁症。
张楚后来复出时在单标的目的街的一场论坛里说,“90年月的文化是从哲学、文学去讲良多问题。可是到了后来,我们就说糊口吧,糊口都酿成这样了,大师被糊口直接调剂到这样一个时代。”
何勇生怕早就看到了这点。
“魔岩三杰”之中,何勇最典型的装扮是海魂衫系上红鞋带,最“浮躁”的台风骨子里透辟背叛。
在《姑娘标致》这首歌之中,何勇面临喜好的姑娘只能说“你说要汽车你说要洋房我不克不及偷也不克不及抢,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的床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落日”。
可最后“姑娘姑娘你钻进了汽车,你住进了洋房”。
何勇在最后问了一个最终命题,“交个女伴侣仍是养条狗?”
这种话语和“To be or not to be”一样,其实是对即将澎湃而至时代潮水的恶棍嘲讽。
其实,你说何勇是恶棍,倒不如说他是无奈。
五
这毕竟是个娱乐和消费的年月,贸易和手艺百战百胜。
在消费和手艺、节制与被节制的海潮之下,我们当作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标的目的度的人”。
摇滚毕竟是个背叛的工具,不背叛就不是摇滚。
The Beatles昔时火遍英伦三岛和美洲大陆的时辰,本家儿唱列侬面临美国越战,喊出的标语就是“要做爱不要作战”。
1968年列侬提出的这个标语后来还影响了捷克年青人。
界面记者朱天元在采访东欧文学研究者景凯旋之后有一篇名为《中国作家在表示我们配合履历的时辰,没有东欧作家的深刻与力度》的报道。这篇报道之中记录了一个细节:
今天的布拉格小城还有一个列侬墙,上面满是涂鸦。那时,捷克女歌手玛尔塔·库碧索娃翻唱的披头士《Hey Jude》单曲版创下了捷克风行音乐的畅销记实,并当作为了“布拉格之春”的主要象征。
深受列侬影响的捷克摇滚乐队“宇宙塑料人”,在1976年创作了一首歌《百分百》,歌词写道:
他们害怕白叟的记忆/他们害怕年青人的思惟和抱负/他们害怕葬礼,和墓上的鲜花/他们害怕工人,害怕教堂,害怕所有的欢愉光阴/他们害怕艺术,他们害怕艺术/他们害怕说话这沟通的桥梁……那么,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怕他们?
可背叛的工具也会被规训和赏罚。
近况给人的空间越来越狭小,我们如同被夹在政治和贸易之间的“三明治”,在狭小的空间之中难以回身。
狭小的“三明治”容不得背叛,“单标的目的度的人”是不会背叛也不敢背叛的,摇滚只能不咸不淡隔靴搔痒,在一个平安规模内有限背叛,最终当作为贸易的俘虏。
那代摇滚人的根底早就没了。“魔岩三杰”的戛然而止,这归根究底仍是一个汗青年月陨落的成果。
王小峰不写乐评了,张楚江郎才尽了。
张楚2016年复出时,他俩在一场论坛中坐在一路。王小峰说,“若是说张楚有一天俄然红了,那必然是对当下这个时代的嘲讽。”
每一小我摇滚人甚至每一小我音乐人都标的目的往“魔岩三杰”的汗青地位,每一小我摇滚人甚至每一小我音乐人都恭敬“魔岩三杰”的自由背叛。
每一小我又都清晰,汗青地位、自由背叛不克不及当饭吃,更主要的工作是保存,是在世,是把本身的日子过好。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青。可年青人越来越伶俐了,知道不克不及去碰白叟的壁。
没人敢背叛又等候别人背叛,这种拧巴又鸡贼的心态这就像是一个排队,每小我都往撤退退却了一步,只有“魔岩三杰”还站在那儿,于是“魔岩三杰”被钉在了汗青的天花板上,他们当作了符号和象征。
摇滚无法出圈是必定的。知乎上有一个名为周楠乐评人评价说:
你指望一帮中年报酬一块若即若离的虚拟大饼挣的不共戴天原本就是不实际的……这些乐队平均春秋真的35岁往上了,对火不火也就那么回事了。火两年然后呢?不仍是跑音乐节跑LiveHouse。
《乐队的炎天》在这个炎天留下来的意义是,它至少会让一群人更愿意领会摇滚,固然可能摇滚圈会多一群凑热闹的人,摇滚乐队们的贸易情况今后会好一些。
乐队有炎天,可摇滚没有,甚至春天都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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