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谢宇：暗夜藏身
天天一篇原创人物报道，这里有别人一寸一寸活过来的日子。
有一次，他和吴谢宇一块儿去网吧上彀，吴谢宇不想用本身的身份证，说本身身上犯了事。他说怕什么？吴答，仍是小心一点比力好。他抚慰吴谢宇：小心什么，我都不怕，你犯的事能比我大？然后把本身的假证借给他了。后来他才知道，吴谢宇犯的事，确实很大。
文 | 罗婷
编纂 | 金匝
3 年前，福州警方发出赏格布告，吴谢宇涉嫌弑母为人所知。人们对他的下落有各类想象。一些人认为他已偷渡到国外，隐姓埋名起头新生，还有人认为他或许走投无路，最后自杀。但一切猜测都不如实际奇情——他在重庆做了至少一年多的“男模”。
按照警方披露给《封面新闻》的动静，消逝的 3 年里，吴谢宇去过河南、上海，也曾在深圳有过短暂逗留。相关人士阐发，因为沿海一带风声过紧，吴谢宇选择乘坐大巴一路前去内地，最后停在了常住生齿 3100 万的西南山城重庆。
他并没有像大大都逃犯一样离群索居，而是藏身闹市。在重庆不雅音桥四周，直径三公里的规模内，堆积着上千名“男模”。吴谢宇假名“小龙”，像所有“男模”一样在今生活，去一样的剃头店剪头，去一样的网吧打英雄联盟，去一样的饭馆撸串，也一样去夜场寻找“佳丽”。
夜场是个竞争激烈的行业，他做得不差，收入尚可。但没当作“花魁”，也不是带领，更没有卷入团队的内部斗争，不冒头，也没马脚。
每日人物作者在他被抓后的 10 天里，走访重庆的 KTV 和酒吧寻找他的陈迹。描述重庆夜场“男模”们的糊口，也就是描述吴谢宇的逃亡糊口自己。
“战狼”组里的小龙
我们能找到的最早见过吴谢宇的人，是重庆不雅音桥四周一家“男模”剃头店的 8 号师傅。一年多前，吴谢宇被一位同事带到这里剪头发。可以确定的是，至少从那时起，吴谢宇就已经是四周那家纪梵希 KTV 的“男模”了。
纪梵希，那时重庆最大的“男模”场，在职“男模”跨越 400 人。他们是团队作战，几十人一组。KTV 那时的一位高管大头记得，吴谢宇在“战狼”组，假名为小龙。
“战狼”是个不错的团队，业内不少人都知道，它的绰号是“百万军团”——一个月业绩破百万的意思。2018 年炎天，他们内部打了一架，拆伙了，留下一部门人，更名“兄弟军团”。没有任何信息表白吴谢宇介入了这场争斗。2019 年头他告退，原因不详。
在纪梵希上班的一年多时候里，吴谢宇算得上勤恳。几乎天天，大头城市在场子里见到他。按照“男模”的作息，他需要在晚上 9 点上班，凌晨 3 点下班。可即使在白日，他也需要和顾客维护关系，和她们聊微信，请她们吃饭，包管她们能时不时赐顾帮衬他的生意。
“男模”林伟和吴谢宇在统一期间在纪梵希上班，他感觉这种维护并不轻易，大约只有一半的客人会再次帮衬。是以，同时用微信寻找四周的人是需要的，或者在探探、陌陌这样的结交软件上挖掘新的客户。但大头记得，吴谢宇几乎天天都有班可上——也就是说，他客户关系维护得不错，天天至少可以获得 400 块的小费。
收集上曾传播出吴谢宇在某酒吧的一段视频，坐在客人旁边，穿了能看出胸肌的紧身上衣，发型精美，笑得开畅。大头说，像别人一样，吴谢宇也会吹头发，化妆，“化妆能让你变得更帅，能赚钱，为什么不化？”对这个职业来说，表面是第一竞争力。
5 月 5 日晚上，在不雅音桥这家“男模”专用剃头店里，近 10 位剃头师像在流水线上一样操作，敏捷为客人洗头、吹头、打啫喱、心猿意马型，收费 30 块。几米外就是化妆台，5 位化妆师为他们打粉底、画眉，再打鼻影、润色脸部轮廓，收费 15 块。吹头化妆加起来共用 30 分钟，严酷节制时候。
这个店开了 10 年，只做“男模”们的生意。天天下战书 5 点到晚上 9 点，是店里最忙的时辰。店老板从不给客人办会员卡——因为吃心猿意马了“男模”靠脸吃饭，只要他们上班，就必然会来吹头发和化妆，再前去夜场。
夜场男模们常去的剃头店。图 / 罗婷
完全分歧的宿世界
和吴谢宇曾身处的大黉舍园比拟，这里是完全分歧的宿世界。在夜场，学历和常识不主要，看的是你高不高、帅不帅、嘴甜不甜。做“男模”两年，林伟逐渐知道了本家儿动的主要性，当本身和所有“男模”一路走进房间让客人遴选的时辰，只要客人踌躇，那必然是谁先措辞谁就赢了，“你随便吼一句欢快一点的，选我选我选我，我能喝能玩，她就会选你，知道吗？”
客人是流动的，数目是有限的，“男模”之间便有了自然的竞争关系。林伟说，没仇恨就算好的。“若是哪天本身本来的客人来了，但本身试房没试上，别人试上了，就要担忧客人被抢。嫉妒，有时辰还打起来，很经常的事。”
12 点半，夜深了，“男模”们最激烈的竞争起头了，这也是重庆夜场里最冲动人心的环节——“挂彩”。每到这个时候，KTV 大厅的舞台就亮起来，所有“男模”都要分开包间，到大厅里走秀。若是客人喜好这个“男模”，就会给他挂上花环，那不是免费的，一切都标注着清楚的价钱。
5 月 5 日，纪梵希包间里放置着“心意花环”的价钱表，共有 13 个品级。价钱最低的“一往情深”，1573 元；再往上是“同心专心一意”，1711 元；第 10 等的“平生就爱你”，13920 元；最贵的“我依然爱你”，51320 元。
包间内放在桌上的“心意花环”价钱表。图 / 罗婷
“男模”最垂青的是排面，客人挂什么价钱的花，喝什么价钱的酒，关系的是他们的体面，也关系到他们的钱包，越贵，就是越爱。现场 DJ 不竭撩拨：此刻第一名是谁，第二名是谁，第二名还会不会加？要不要去争那个第一名？客人们受到刺激，会彼此较劲。价钱往往是竞争着喊上去的。
大头见过最多的一次，纪梵希有个“男模”被挂了 43 万。林伟在另一个场子里见过一个新人被挂了 27 万。那是新人入行的第 3 天，之后他就被客人包养，在夜场里消逝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吴谢宇算不上最当作功的——最多的一个晚上，他被挂了一万多。
入了夜场，能不克不及继续留下来，要各凭本领。林伟记得，那时在纪梵希，他在“巨星部”，后来调到了“宇部”，和吴谢宇的“战狼”没有交集。固然同在一个场子上班，但天天上班的有 300 多人，他和吴谢宇并不熟悉。甚至有时辰，他连本身部里的人都认不全，因为人员流动其实太频仍。
夜场的组织是松散的，“男模”与 KTV 没有契约关系，只附属于某个团队。团队总监与 KTV 签约，在多长时候内完当作几多万的使命，当使命竣事，团队可以自由选择留下或分开。甚至“男模”与团队的关系也是松散的，就算使命没有完当作，他照样可以去此外场子上班，林伟说，“哪里生意好就往哪跑。”
除去挂彩，“男模”们有本身的序列，从队员到队长，再到副总监、总监，最后到总司理。一般的“男模”工作一年，城市去争夺做队长，但吴谢宇一向是队员。是因为能力问题仍是意愿问题，也许只有他本身清晰。但大头认为，不管如何，能在这种竞争里存活一年，吴谢宇必然有他本身的本领。
英雄联盟、“佳丽”和观光
纪梵希 KTV 在重庆一个六层商场的顶楼，位置隐藏，要穿过露台，走过回廊，才能达到。这座商场的地下负一层、地上第五层，各有两个名字分歧的 KTV，但纪梵希和它们之间有奥秘电梯相通，人员共用，也属于统一个老板。在纪梵希工作时，吴谢宇就常在五楼和顶楼间串场。
从露台往下望，马路对面有一整块绿色的巨幕外景墙，就是吴谢宇之后工作过的酒吧。也是他被视频拍到的处所。但他何时到那家酒吧，又在何时因何事分开，因为酒吧工作人员始终连结缄默，我们没有获得谜底。
吴谢宇工作过的酒吧。图 / 罗婷
天天都在夜场里碰见，大头和吴谢宇垂垂熟了。有时他们会聊天，话题环绕场子里的八卦、游戏，还有女人。在场子里，“男模”间常有摩擦，往往是为了争一个客人，吵闹，打斗，都有。但吴谢宇低调，从不与人起冲突，也许是为了平安，他也愿意让渡本身的一部门收入——每个包房会有一个办事员，被称作“少爷”，他们靠 100 块的办事费为生。吴谢宇有时辰会多给“少爷”们 100 块，还会给他们递烟。
凌晨三点下班，吴谢宇会和大头一路去商场四楼的网咖打英雄联盟，大头说他“菜得要死”。有时辰他们也在商场外的那一条小吃街吃饭，吴谢宇有时辰会吃串串，点的是鸳鸯锅，他是请客请得比力多的那一个。
还有些时辰，他们也会一路去此外 KTV 找“佳丽”。这在夜场里是遍及现象。“佳丽”们也会花钱找“男模”，拼命给他们灌酒，缓解压力。大头说，吴谢宇有时也会去不雅音桥家乐福超市四周找性工作者，他们会在第二天聊到这类话题。这个动静无从核实，我们只在家乐福四周看到沿街有穿戴短裙丝袜、长久站立的女性，但她们中没有人认可见过吴谢宇。
在气候不错的某天，吴谢宇甚至还去过重庆周边观光。上周一位匿名用户上传至微博的一段视频里，一位年青男人躺在草地上读《经济学人》的文章，英文流利，发音尺度。《南边人物周刊》记者标的目的吴谢宇的高中和大学同窗求证过，他们认为视频中的人就是吴谢宇。后来网友扒出，这个视频的拍摄地是重庆郊外的一个旅游景点，叫西流坨小镇。按照视频拍摄者与吴谢宇的距离，以及他身旁放置的一双女鞋判定，那一次，他不是一小我出游。
网上传播的吴谢宇躺在草坪上读《经济学人》视频截图。图 / 凤凰风视频
“男模”们的糊口是散漫的。我们碰见的所有“男模”，都没有明白的时候概念。每次被问到某事发生的具体时候，他们会回覆，大要是在六七月份，或者九十月份。问他们在某个 KTV 呆了多久，他们会回覆，大要三四个月，或者五六个月。都是概数，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他们本身也记不清晰。
但某些细节显示出吴谢宇的不同凡响，曩昔糊口的陈迹，他并没有完全埋没好。好比纪梵希有外国“男模”，有时辰，他会走曩昔和他们用英文交流。这在遍及为初中学历的“男模”中是很少见的。西流坨小镇拍摄的那段视频也显示，朗读英文文章也许是吴谢宇的日常。
再好比他有两个微旌旗灯号，大号和其他“男模”差不多，伴侣圈发一些酒吧、KTV 的打折勾当，邀请客户订房，或者发一些挂彩现场的照片。但在那个小号里，他发的是新闻，是跟政治、经济、汗青相关的内容。这都与他在夜场揭示出的职业与受教育程度不符。
犯了事儿，能在这藏下来
但恰好也是因为在夜场，没有人关心碰见的人是谁，来自于哪里，和别人有什么分歧，这里当作为最适合吴谢宇隐匿的处所。
在夜场，得知的很多信息都是真假掺半，需要求证的。大头最初愿意和每日人物聊吴谢宇时，不想表露真实身份，自称曾是纪梵希 KTV 的督查——督查的工作是监视“男模”，不许可他们在包间内玩手机、打游戏、抽烟。但两天后，另一位“男模”告诉我们，大头并非工资两三千的督查，而是纪梵希熟悉内情的高管。此刻他是另一家闻名“男模”夜场的总司理，手下有 100 多人。
不成控也是常态。2018 年年头，纪梵希仍是重庆最大的“男模”夜场，到今天，大师都感觉它快倒闭了。据《三联糊口周刊》的动静，吴谢宇曾在重庆江滨路的 UNA 酒吧工作过，那时 UNA 名声赫赫，不久后，那家店也关门了。
重庆 UNA 酒吧内景。图 / UNA 酒吧宣传图
在这里，每小我身上都有不成说的事。林伟曾因为聚众斗殴被判一年零十个月。同样是“男模”店小林子说，他知道两个“男模”身上背了人命，但真实性我们今朝无法核实。2017 年 4 月，UNA 酒吧一位叫夏雨的“男模”被卷入杀人事务。这种新闻，每年城市发生一两次。“为什么若是你犯了事能在这儿藏下来，因为没有人关心。”大头说。
另一个实际是，若是每个夜场都要招到足够的人，他们必需放宽前提。这个“放宽”包罗但不限于：不需要身份证，或者假身份证也可以经由过程，不查案底，也不需要体检。经由过程熟人介绍，或者夜场雇用，年青男孩很轻易能进入这个行业。
被抓时，吴谢宇身上携带了 30 多张身份证。这也不难办到。不雅音桥的地下通道里有办证德律风，假证卖 100 块一张。大头说，很多都是从深圳三和寄来的。这种身份证一般是别人遗掉的，身份证号是真的，输入系统能查到确有其人，名字和地址也是真的，只不外照片替代当作了采办者的。
收集上兜销的假身份证。图 / 不雅察者网
假证没有磁，机械扫不出来小我信息，好在这四周的网吧和日租房都很宽松，报身份证号码就可以。除了不克不及坐飞机、高铁，其他工作都没问题。
聊起身份证这个话题，大头想起来，有一次，他和吴谢宇一块儿去网吧上彀，吴谢宇不想用本身的身份证，说本身身上犯了事。大头说怕什么？吴答，仍是小心一点比力好。
大头抚慰他：小心什么，我都不怕，你犯的事能比我大？然后把本身的假证借给他了。后来他才知道，他犯的事，确实很大。
余波
吴谢宇被抓后，大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微信删失落了，他不想惹上麻烦——这是夜场人的遍及心理。要从他们那边听到吴谢宇的故事是很难的。
我找了“男模”小林子很多多少次，他最后无奈地告诉我：“我有熟悉（吴谢宇）的（伴侣），可是他们不会跟你说的，他也不克不及说，说了他们就完了，你知道吧？”
不管是本家儿动仍是被动，吴谢宇没有在这个圈子里留下太多陈迹。最后出名，仍是因为他被抓。重庆睁开大规模整治，很多夜场临时关门了。圈子都在传，可能一些夜场关上一个月，吃亏个几十万，就撑不下去了。
吴谢宇工作了一年多的纪梵希 KTV，已经破产整顿了一段时候了。5 月 7 日，保安告诉我们，他们正在迎接消防查抄，什么时辰能开门，欠好说。在总司理办公室，一位员工答复我们关门原因：“此刻查得严嘛。”另一小我赶紧打断他：“不是查得严，没抓的时辰就关了，不是他的原因。”在纪梵希的群里，人们用一些暗语来谈论这些工作，好比“444”，代表差人。“台风来了”，就是指有查抄。
可是他们五楼那个与顶层互通的 KTV，其实还开着。5 月 5 日，我们在现场看到，整个店里不跨越 5 个办事员，包厢里一副慌乱收场的样子，桌子上喝剩的矿泉水和烟灰都还没有清理。包厢的装修老旧，硬件举措措施不会比量贩 KTV 好。没了“男模”之后，600 元最低消费起的小包房，性价比并不高。
吴谢宇工作过的 KTV 明面上已歇业，但与顶层互通的 KTV 仍在营业。图 / 罗婷
吴谢宇关顾过的那家剃头店生意仍是不错，我们看到，仍是有些“男模”会去吹头发，期待可能呈现的本家儿顾。他们都很年青，皮肤很白，头发被吹得高高耸起，眉毛是细心画过的，大大都人身上都有纹身，走在街上，会很轻易识别出来。
最起头，我们没找到和他们打交道的门道，上去就问：“你是在 KTV 上班吗？”他们往往感觉你很怪僻，不晓得你想干嘛。后来找到了窍门，直接问：“小哥哥，今天上班吗？”他们认为你是夜场熟人了，很欢快今天有生意了：“上啊，去哪里？”
更多的“男模”们变得无所事事，昼伏夜出，在城市的黑夜里浪荡。他们少有人关心吴谢宇具体犯了什么事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当会商起生意萧条时，才会想起他，一路骂上几句，再起头发微信，寻找可能的客人：“约吗？来喝吗？”
（纪梵希 KTV、大头、林伟、小林子皆为假名，《南边人物周刊》记者杨楠对本文亦有进献。）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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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05-11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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