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耶鲁看北大:追问大学学什么?

追问大学学什么    

我与薛涌师长教师素昧生平,偶尔人缘经由过程几回电子邮件。薛师长教师本科结业于海说神聊京大学,博士学位则是在美国的耶鲁大学拿下的。有丰硕的人生阅历且博览群书,他的新书《海说神聊多量判》,以中美两国的精英大学做比力,透过耶鲁看海说神聊大,对我国时下教育尤其是高档教育的批判,长短常出色的。整本书共分六章,因为不是一本学术专著,各部的内容逻辑就不讲究连贯和一致性,读者可以就本身的乐趣,择取读之。是以本文也不就各个部门一一评论,而是把本身感触感染最深的部门评述,并提出我的一些攻讦。

准确的专业意识

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刻的部门是第一章——“海说神聊大不教的工具”。因为我在国内读过两所大学,在美国读过一所大学,固然和薛师长教师念的黉舍分歧以实时间上有些不同,可是履历和感触感染上却有良多的相似。固然题目是“海说神聊大不教的工具”,现实上倒是说的整个中国高档教育的问题。我觉得,薛师长教师以此为题目,一是照应书名,再者是吸引读者的注重力,这一点也可以说是薛师长教师的一个拿手。若是薛师长教师做告白商,会很是当作功。那么,海说神聊大不教的工具到底是什么呢?从薛师长教师的书里,大要可以归纳综合为:大学学什么,准确的专业意识,读和写,以及论辩。这些工具又是慎密环绕着“大学学什么”而联系在一路。

△耶鲁藏书楼。图片来历收集,侵删

先说说专业意识,这大要是中国粹生受害颇深的处所。薛师长教师对专业意识的阐述很是出色,文中个案对中国粹生来说很有代表性。我昔时也有这些狭隘的专业意识。而这些意识不是凭空发生的,而是情况造当作的。我们都是受害者。“螺丝钉精力”就是要求“专”。结业后分派工作,或者在工作市场上竞争,分歧的专业,门庭的冷暖很较着,是很好的实际教育。专业就是敲门砖。没有人管什么通识教育,什么“周全成长的人”。我本科被放置到了教育系的教育办理专业。从钱钟书的《围城》里,我们就知道教育系是最受歧视的系。从系里必修课和必选课的放置来看,哪里是什么培育“周全成长的人”,固然教师们几回再三给我们讲:“我们必需要教育与出产劳动相连系,培育周全成长的人。”一九九四年我作为中师保送师大的“保送生”,选择专业的自由一丁点儿也没有,完满是被选择的。此刻还好了,有了本身选择专业的诸多自由了。可是,多年来形当作的思维体例,一会儿不成能扭转过来。我的伴侣的孩子上大学了,我把我的专业理念说给他们,感受没有效。如果说某小我学汗青专业,那么,这小我顿时似乎就被人看低了,学汗青的,有什么用?

我们看看薛师长教师经由过程一个审讯律师的话对学汗青的感化的出色辩护:

我本家儿要的工作是核阅法庭记实。公诉人、被告律师,甚至各类证人在法庭上讲的话都是被记实下来的。我在阅读中,要从各方的话的字里行间找马脚。大的马脚可以导致法庭推翻原判。你生怕难以相信,我阅读的一半以上的案子有很大的马脚,都被推翻了。很多人从牢狱中被我救了出来。这些人一般是贫民,本身没有钱雇律师,法庭给指心猿意马一个,有时案子审理得很是潦草,所以我的责任就很是重大。你看看,干这种工作,和你们汗青学家有什么分歧?你们不就是经由过程阅读档案,在字里行间挖掘前人没有看到的工具,甚至推翻前人按照同样的史料得出的结论吗?说到底,这仍是批判性的阅读,是汗青的根基练习。

他所言极是。我还必需弥补的是,汗青学家面临的文献,多是那时的人按照本身的目标对“事实”进行的论述。因为目标分歧,所论述的“事实”也分歧。对汗青学家最大的一个挑战是,你所拥有的史料不外是曩昔的报酬我所用讲的故事。除此以外,你往往没有或很少有其他的线索。汗青学中的批判性阅读,出格要注重是谁在论述,目标是什么,然后发现这种“论述特权”袒护了什么事实或是否压制了其他人的论述。举个例子,我们看中国的史料,讲到某王朝衰亡时,往往会碰着女人是祸水这类论述和评论。此中评论一看就知道是史学家的小我定见。但他的论述有时则显得很客不雅,出格是那些没有同化评论的论述。没有批判性的阅读,你可能会简单地接管这些为既心猿意马事实。可是,当你意识到这些满是汉子的论述,出格是那些但愿推诿责任的汉子的论述时,你就必需警戒。因为女人在这里没有论述的权力,她们的声音被压制了,没有留下来。那么,你就必需细读现有论述的字里行间,发现此中的马脚。这是阐发史料的根基技巧。刚被奥巴马提名为美国汗青上第一位拉美裔大法官的Sonia Sotomayor,上普林斯顿本科时学的就是汗青专业。她大一时碰到了汗青系的传授Nancy Weiss Malkiel,后者手把手教她怎么阐发地阅读文献史料,使她的思维能力有脱胎换骨的跃进。这大要也是她日后能最终登上司法界颠峰的基石。她的故事,完全印证了上面那位哈佛法学院身世的律师的话,读史料的功夫和律师的根基练习很是一致。

这一段引用较长,因为不肯意粉碎其连贯性和一体性,连结了文章原貌。我们的汗青学教师们曾经有几位这么讲过,对能力或者常识的通性如斯理解?我们的学生有几个有幸可以从大学教育里获得这样的对专业熟悉呢?

大学学什么?

大学学什么,是从学生的角度来看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以问“大学教什么?”郑也夫师长教师有一篇演讲稿,就是“大学教育教什么?”归纳为三个方面:念书、写论文和思虑,理工科还要加上尝试。薛师长教师对“大学学什么”供给的谜底正与郑师长教师的谜底相呼应。这两位智者都对“有效”和“无用”的工具做出了辩证的深刻的阐述。很可能看似“无用”的工具有“大用”。

我很附和薛师长教师的一个不雅点:“什么是大学糊口的焦点?在我看来,最主要的就是disputation(论辩)。这种‘论辩’,并纷歧心猿意马是公开的口头辩说,而更多的是在心灵中默然进行的长短辨析,是一种永无尽头的精力尽力。”可是论辩的前提是什么?那是自力自由的思惟。没有自力自由的思惟,结论都给限制了了,还奢谈什么“论辩”!?这个让人可以自力自由思惟的情况,必需是容忍多样性的,至少要容忍多样性的不雅点。从久远的成长看,只有这样才有利于整个社会的成长。

哈佛大学经济系助理传授Chaney,二○○八年的博士论文是研究伊斯兰科技成长黄金时代的鼓起和式微的,论文的标题问题是《多样性、宽容和经济绩效》;副题目是“来自穆斯林和西班牙的经验”。这个论文很有说服力地论证了对(宗教)多样性的轨制性宽容是何等主要,可以激起人们论辩,促使人们自力自由的追求真知,从而促进了科技的立异和经济的成长。正好,我还看到了一个社会学家对近代科学鼓起的研究,就是胡弗二○○三年由剑桥大学出书社出书的《近代科学的鼓起:伊斯兰、中国和西方》一书。胡弗这样总结中国近代科学的式微原因:“中国科学的问题,底子上不是手艺意义上的错误,而是中国统治者既不缔造也不容忍自力的高档教育机构的存在,而恰是在这样的机构里,客不雅的学者们才能摸索他们的真知灼见。”这两个研究彼此印照,加倍深了我对中国今世教育问题症结地点的观点。所以我认为,薛师长教师对浅层的高档教育问题的批判很是活泼、让人很难不被打动。可是,薛师长教师没有更深一条理地揭示问题的症结地点:为什么“海说神聊大不教这些工具”。

△耶鲁校园。图片来历收集,侵删

其实,客不雅地说,薛师长教师也不是完全没有涉及到这一条理,第五章的第一节就是:“大学的责任在于塑造有思惟的公平易近。”可是有着国子监传统,并加上了数十年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节制的大学,若何实现本身的“塑造有思惟的公平易近”?薛师长教师在最后一章里,以回首欧洲早期“大学的降生”,直接追溯大学的自治思惟的根源。因为把中国的大学和中宿世纪的欧洲大学比拟,“论辩”精力都比不上,薛师长教师得出结论:我们的大学还不如中宿世纪。尽管薛师长教师有着这么多的对“塑造有思惟的公平易近”的阐述,仍是没有直指问题的症结地点:缺乏对多样性的宽容,缺乏对自力自由思惟者的宽容。这种缺乏的成果,只能是持久的掉队。

在薛师长教师的书里,读和写是事业当作功的关头。经由过程读和写和宿世界成立联系。我很附和这个不雅点。可是在缺乏自力自由思虑的情况下,读和写都当作问题。即使撇开自力自由思虑的情况非论,在有限的自力思虑下,读和写的问题根基上没有在高档教育中受到正视。我读书直到念硕士的时辰,才有我的论文导师指出来我的文字问题,也是写作的问题,多次督促我打磨本身的文字功夫。那么多年那么多的教员,竟然没有一个指出来这个问题。凡是是写了功课,教员收上去,只反馈一个分数,没有任何考语和建议,功课自己也不会发给学生。这样一个缺乏反馈的单标的目的性的讲授,在美国可以说从来没有碰到过。是以,国内的教员没有人关心学生的文字写作也可以理解了,有个分数反馈了就领会了,谁还管文字这样的“小事”。

批判性思维

在读和写的问题上,我们的高档教育,甚至整个教育界都很不正视,已经是一个大问题。而作为一个受过西学严酷练习的学者,则应该自发地注重本身的写作,要让本身的写作更富有理性阐发的当作分,更合适科学思维。从《海说神聊多量判》一书中,尤其是从中国大学的弱智化一章里,我读出了薛师长教师在论证不雅点的时辰,有时辰理性思维弱于感性思维,或者说是科学思维不敷。好比,利用数据的时辰对数据时候性和来历的把关,揣度的时辰考虑到前提假设是什么,可能的后果是什么。起首要有逻辑的内涵一致;还要做到不雅点与资料的契合。田方萌师长教师专文对这一章的不雅点进行了褒贬(拜见田方萌:《农村考生该受配额制庇护吗?》)。在此文中,田说:“薛涌是个勤恳著述的作家,却不是个品味数据的学者。”好比,“关于农村塾生占在校大学生的比例,据沈若愚师长教师查证,薛涌引用的数据源自十年前对海说神聊京高校的一次抽样调查,既不具有时效性,也不具有代表性”。我根基上附和田师长教师的这一观点,同时我认为,薛师长教师不仅仅“不是个品味数据的学者”,并且科学揣度也不严谨。好比,薛在辩驳田的这篇文章的时辰(拜见薛涌:《中国大学是否正在弱智化》),薛说:“田师长教师质疑说,我的智商理论是‘成立在一个未经查验的假设上——农村生齿和城市生齿拥有不异的智商分布。很遗憾,像各地居平易近的身高一样,智商在一国规模内的分布并不平均。基于大城市——尤其是海说神聊京、上海等特大城市——吸纳了全国规模的优异人才,我们有来由猜测,城市生齿的平均智商该当在统计学意义上显著高于农村生齿’。很遗憾,他所谈的并不是我的智商理论,而是西方智商派学者的共识:智商在生齿中的分布,并不以人的阶级、栖身地等等外在身分为转移。”不知道大师看出来薛揣度中的问题了吗?田说的是智商的地域分布,或者城乡分布,这个分布是分歧的,因为理论上可以说智商高的人扎堆了。而薛说的是什么?是智商在足够大数目的生齿中的分布,是模子的正态分布,这个分布是“并不以人的阶级、栖身地等等外在身分为转移”,智商极高和极低的都是少数。这个模子不是说的地域分布。薛还说:“很遗憾,他所谈的并不是我的智商理论,而是西方智商派学者的共识。”不知道薛是否知道本身掉包了概念,还说是“西方智商学派的共识”。

为了进一步显示西方智商理论的分布“不以人的阶级、栖身地等等外在身分为转移”,薛接着说:“这一结论,颠末了很多心理学和统计学的验证,被《钟曲线》的作者归纳出来。即使是优生学的开山祖师之一Francis Galton在其名著《遗传的天才》一书中也指出,天才家族要几代人达到颠峰,然后在接下来几代式微下去。”不知道薛是否知道,恰是这个开山祖师加尔顿在本身的著作里认为,因为智商的可遗传性,白人贵族在智商上要优于其他人(拜见Galton,F. (1865) Hereditary talent and character. Classics in theHistory of Psychology),这不恰是智商分布在社会阶级上的不同吗?
薛师长教师是闻名的推崇西方文化的公共常识分子,对西方的教育,尤其是高档教育更是赞赏有加,也是以才对比中美教育而对中国高档教育加以批判的。可是,让人费解的是,薛师长教师对西方的社会科学方式或者科学思维怎么就那么有成见呢?小时辰听戏,大师经常挂在嘴上一句话是: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看热闹。在美国粹术界,学者们对阅读论文也有个大要的共识:会看的看方式,不会看的看结论。外行人直奔结论,里手垂青的是方式。正视方式,是科学思维的主要表示。就此问题在与薛师长教师的通信中,薛师长教师坦诚本身对社会科学方式和统计方式的成见。

薛师长教师很是诚恳地谦善地说本身之所以选择汗青作为专业,是脾气使然。然而,即使是汗青学博士,在美国,尤其是耶鲁这样的常青藤大学,不成能不正视科学思维的一面。我们就拿薛师长教师很有成见的统计方式为例子来看这种西方科学对批判性思维的主要性吧。若是没有根基的抽样、描述统计和揣度统计的根基常识,我们很可能对一些媒体或者机构供给的数据读不懂。那么,也无法提出批判性的不雅点。每种抽样方式和揣度方式都有本身的长处和错误谬误,只有领会了这些错误谬误和长处,才可以或许对供给到我们面前的统计成果有深刻的目光。这个东西也可以帮忙我们更好地发现事实。好比美国南部某州认为有种族歧视,因为黑人谋杀罪犯比白人判死刑的要多。而对黑人和白人判死刑的统计发现,统计学意义上并不存在种族歧视。这时辰,加上一个节制变量,被谋杀者的种族身份,发现若是被谋杀的是白人,不管罪犯是白人仍是黑人,都被判死刑;若是被谋杀者是黑人,则纷歧心猿意马被判死刑。这里就显示了种族歧视的存在。那么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就要阐扬社会学的想象力,好比财富地位,白人富有,可以或许请得起律师。然后再验证。再举个例子,薛师长教师书里也提到的关于受大学教育与没有受大学教育的人的收入不同问题。我们会认为这种不同是是否接管了高档教育的成果,现实上高档教育自己就是一个选择机制,那些很有创意,很有脑筋,或者智商很高的学生,经由过程选拔,被选到了大学里。即使他们都没有受过高档教育,这两群人的收入差别照样存在。这里就有一个统计选择误差的问题。统计学练习可以帮忙我们考虑到诸多这类问题。

我在明尼苏达大学做过数次社会统计学的助教,从初级到中级到高级。统计学在现代诸多学科中,包罗汗青学研究里也普遍地运用。明大本科生,初级社会统计学是必修课,这比中国的大学可很多多少了。我在国内读了社会学的研究生,也没有人家本科生的社会统计学的常识多,并且人家本科就进修了社会统计阐发软件,我出国前一种统计软件也没有进修过,因为从来就没有机遇接触。高级统计学则是社会学博士生的三大必修课之一(其他两门是理论和方式,而高级统计则是对量化方式的专门练习)。统计可以帮忙我们发现事实,揣度事物变量之间的关系。若是根基的量化道理和常识都不懂,本身的科学思维批判性思维的能力必定有一大缺陷。

所以,我不得不指出,薛师长教师在回覆“大学学什么”的时辰,丢失落了一个很主要的工具:就是论辩要有硬件撑持,这个硬件需要诸多的硬常识,来撑持科学思维。是以,我对上面的“大学学什么”的问题要增添一个主要性不低于“论辩”的工具:结业分开黉舍后不轻易进修到的技术,好比数学、统计、计较机编程说话等。

当然,《海说神聊多量判》不是一本学术专著,大要可算是一本近似科普的公共读物,我们不克不及苛求。并且,任何书都不是完美的,要不学术就可以终结了,没有什么新拓展了。可是,对于以鼓吹批判性思维来“批判海说神聊大”的这本书,并且是受过杰出的西学教育的薛涌师长教师,我们面临其科学思维的缺乏,仍是感觉比力遗憾。但愿读者可以或许以批判性思维来阅读此书,大要这也是薛师长教师所但愿的。同时我们也但愿薛师长教师可以或许在写作即使长短“正襟端坐”的学术文章的时辰,也可以或许表现出深挚的科学思维功力。

想说的话良多,但不是一篇小文可以承载的。评论就到这里。但愿这是一篇真正的书评。若是读者读出的是书商炒作的味道,那只能是我素质上的俗气。

作者:陈心想

来历:《念书》 

  • 发表于 2019-09-04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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