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俄然想起我爹刚来油田的时辰,他师傅说的一句话:“好好干吧,就咱地下这些油,抽到你退休,绝对没问题!”可时至今日,我爹还没退休,油田就已经在鼎新和低油价的海潮中日趋没落了。
作者:文州
“锦绣河山美如画,故国扶植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海角。”
为了振奋起在油价持续走低形势下职工们的士气,这一个月来,采油厂已经召开了 3 场“誓师大会”。会上的保留节目就是采油厂带领带着几百号职工合唱《石油工人之歌》,洪亮的歌声在刚 9 点就一片漆黑的城市里飘零。
我和发小胖子站在露台上吹风,面前整个油区恬静得如统一片废墟,只有会场上的条幅,被 4 月的晚风吹得呼呼啦啦响。
“曾经有何等辉煌,此刻就有何等死寂。你说这石油人的铁饭碗,怎么到咱这儿就欠好使了?”胖子无力地趴在雕栏上说。
“胖子,你悔怨回油田吗?”
“你看里面那些人,”胖子吐了一个不当作型的烟圈,说道,“他们来油田,悔怨吗?”
我一时无语,望着远处十字路口一闪一闪的孤灯,俄然想起我爹刚来油田的时辰,他师傅对他说的一句话:“好好干吧,就咱地下这些油,抽到你退休,绝对没有问题!”
时至今日,我爹还没退休,油田这个庞然大物就已经日趋没落了,不管誓师大会上的标语喊得何等清脆,将来这数万人的生计依然是个未知数。
1
我作为一个结业多年的“伪油二代”,现供职于某知名老油田。
之所以说本身是“伪油二代”,是因为当初我爹妈并不在油田内部出产单元工作。我固然和一帮“油二代”、“油三代”一路长大,但对石油开采行业的内情全无所闻。当然,最直接的区别就是——我从小只能看着别人家发工具。
八九十年月的油田和曩昔打算经济之下的那些大型国企一样,是一个自力的小社会,医疗、教育、农场,一应俱全。那时海说神聊方的物资还比力匮乏,但油田的福利却让人眼馋:节庆分工具,四时有补助,过年时更是一车一车的工具拉到单元大院里,热火朝六合分上半天。而我爹作为油服单元的“轮换工”,很少能享受到这个待遇。
那时,油田上的工种出格多,正式工、劳务工、大集体工还有季候轮换工、姑且工等。那时辰,我爹已经来油田十余年了,依然没有当作为一名正式工。
在我 5 岁那年的一个冬夜,我妈带着非要跟着她加班的我,从职工大院里捡到了一个跌落在雪地里的纸箱,里面装着冻鲅鱼和猪腿。此时,楼上各家的厨房外,只有 3 楼的窗户上没有挂着纸箱。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口吻,抱着箱子就上楼了。
那之后我时常想,若是那天我没有跟着妈,她会不会就把纸箱带回家、我家是不是也可以吃上一顿鲅鱼饺子了?为此,我后来老是一小我偷偷地穿梭在漆黑的冬夜里,寄但愿于可以再次捡到一个从楼上失落落而不为人知的箱子。
失落工具的那家,就是胖子的家。因为我妈还了那箱工具,凭着这莫名的缘分,我们两家人后来就慢慢地熟识了。胖子的姥爷那时是采油厂的副批示(半斤八两于此刻的副厂长),他妈妈在供给站工作,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单元分的各类工具。
我在他家吃了人生第一顿鲅鱼饺子、第一块巧克力,还第一次喝了咖啡。而最让我眼馋的,是他家当作沓的冰糕票和游戏票。自从看到这些,我就当作了胖子最忠厚的狗腿。
2
1998 年,我爹俄然接到通知——他们单元要外派人去青海干活,并承诺干满 3 年就可以转当作正式工。为了一家人今后的生计,也为了我的学业,我爹决议带着我分开油城。
临行前,胖子提了一大包好吃的给我:“你好勤学习,等你爸转当作正式工,回来后咱们一路考油田一中,我还罩着你。”
青海的工作远比油城艰辛,我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敏捷沧桑起来,以至于我妈第一次过来投亲,就几乎要认不出头具名前这个小老头了。
“怎么能弄当作这个样子?要不归去算了。”几经踌躇,我妈仍是不由得劝道。
“那怎么行,目睹就可以转正式工了,辛劳几年不算什么。今后咱家就可以跟那些油田人家一样了,文州归去上学也能上油田一中。”我爹仓猝摆手拒绝。
已经懂事的我此时无比悔恨油田——凭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就可以打上油田后辈的烙印,而我爹却要支出百倍的艰辛,才能跟他们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2005 年,带着对油田的不满,我第一次高考自愿并没有填报任何一所石油院校,可惜高考掉利,只能再复读一年。2006 年,第二次高考竣事,已经回油城工作的我爹专门来青海看我,虽说名义上是来看看老同事,可达到青海的第一天,我爹就跟我透了底儿:“此刻油田的政策出格好,只如果对口专业,结业就是正式干部!你还选什么黉舍,直接报石油大学就行!”
“你一辈子都在跟油田较劲儿,十分困难熬当作正式工,可此刻正式工也不值钱了。就油田发的那 3000 块钱工资,够干什么?你为啥还非要让我归去!”
说到油田,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爹在青海吃了 5 年沙子后,终于以正式工的身份回到油城。可此时,油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当局鼎力成长处所经济,人平易近糊口程度稳步上升,油田发的那些福利再也不是什么奇怪物了;不仅如斯,油田各单元已经近十年没有涨过工资,连我远在老家的亲戚都看不上油田了,“此刻在哪一个月挣不了 3000 块钱?还用得着跑那野地里去吃污染”。
看着横眉冷对的我,我爹俄然泄了气:“文州,你还小,不懂这个社会有何等复杂。油田再欠好,有爸爸妈妈在,你可以少奋斗良多年。”
晚上,我又接到了我妈的德律风:“闺女,你要谅解我们一下。你爸爸因为身份的问题,半辈子都在单元干苦力,此刻方才好起来。妈妈的大集体工,到此刻也才当作了家眷。爸爸妈妈都但愿你可以回油田工作,一是在我们身边,二是油田固然挣得不多,但旱涝保收,是个铁饭碗。我听胖子他妈说,胖子客岁就去上石油大学了,他那个专业出格好找工作。”
这些年我跟我爹在青海,胖子一家对我妈多有赐顾帮衬,所以胖子他妈在我妈心里,一向是本家儿心骨一般的存在。
最后,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看着被糊口考验当作老头老太太的爹妈,我最后仍是以超出登科线近 100 分的成就,去了石油大学。
当我踏入石油大黉舍门的时辰,胖子已经是学生会副本家儿席了。晚上胖子给我接风,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在黉舍里跟着我混,包管吃喷鼻喝辣。出了黉舍,包你找到好工作。”
可惜,这张包票最后连胖子本身的工作都没包住。
2009 年胖子考研掉败,他爹花钱给他买了一个国外某大学和石油大学合办的研究生名额,前两年在国内学说话,后两年出国读研究生。
这年 10 月,各大油田和石油公司起头校招,筹算考研的我为了“保底”,仍是加入了我家地点油田的校招。
那时,油田上的工种只剩下了正式工和劳务调派工两种。对应的招工也纷歧样:一种是正式干部,工作关系附属于油田,是从各大石油院校、重点高校招募的对口专业大学生;另一种是劳务工,也哨子女工,就是油田职工的后代,不管什么专业,同一加入岗前培训一年,经由过程测验后就可以上岗,只是关系挂靠在皮包公司里。
校招的时辰,面试官没有问一句与专业有关的问题,只是大体探问了一下我怙恃地点单元和官职后,就直接说:“你家这个环境对油田也不领会啊,你想去哪个单元?”
那时辰,我年青气盛,最厌恶别人拿我爹妈单元说事,直接回怼:“‘四大院’我都能接管。”
这个“四大院”指的是油田内部的 4 个大型研究院。公然,面试官嗤笑一声后说“那你等着吧”,就竣事了我短暂的面试。
2010 年寒假,考研成就出来,我以英语 2 分之差无缘研究生 A 线。我把本身关在屋里一成天后,开门对我爹说:“我筹办上班了。”
当晚,我爹就在油城里独一一家五星级酒店设席条目待了胖子一家,强烈热闹庆贺我“考研掉败”。在他们心中,大学只是块敲门砖,趁着油田政策好,抓紧回油田工作才是正事。至于学历,等有了官职,再读个在职研究生、博士生都是垂手可得的事。
酒足饭饱后,胖子他爹问我想去哪个单元,我赶紧暗示我想去研究型单元。胖子他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难办啊文州,你学历太低了,这几大院都不要本科生。”
“那就跟着您鞍前马后吧。”我爹趁我还没说出其他要求之前,赶紧说出了这句他筹办了一晚上的话。
3
入职第一个月是平安培训。整个本部的开辟单元都在招待所里培训,只有我们几个偏远的采油厂在郊区的一个大院里,情况跟大学野外埠质练习的环境差不多。一溜臭气熏天的旱厕顶风能臭出二里地去。
第一天开课典礼竣事后,教员要求大师第二天正式开课时必需同一穿工服。这时,一个叫大木的同事立即举手问:“我可以穿我妈的工服吗?我妈有短袖。”
在油田出产中,为了操作平安,所有的工服都是长袖长裤,只有在 2000 年摆布的时辰发过一批短袖工服,若是不是老油田后辈估量都没见过。能有那批短袖工服的,不是带领,就是不需要上井的机关文职人员。在我印象里,我爹也曾憧憬过那套短袖工服:“白帽子,红短袖,一看就是带领。”
在大师诧异的目光中,教员轻轻笑了一下说:“室内课程没问题,可是操作课程仍是穿长袖比力平安。”
大木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说:“这么热的天还非要穿工服,也太难为人了。一全国来,必定一身的臭汗。”说完,她身边一群人也跟着起哄。
看着他们哄笑的样子,我一会儿就想到我爹这一辈子都被一套大红工服套着,俄然怒从中来,狠拍了一下桌子:“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别迟误大师下课!”班上百十号人立马阒寂无声,教员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记得穿工服啊,可以回宿舍了。”
出了教室,同事小白追上我:“行啊你文州,一战当作名了。”
颠末平安培训和入职教育,我正式当作为了一名一向被我爹恋慕的“油田正式干部”。可这个头衔还没捂热,我就被分入距离机关最远的采油八矿练习。
穿越一片半人高的野草之后,一个大院,三栋小楼,这就到了采油八矿矿部。
固然早就传闻在采油厂干活不分专业只分男女,但入职之后,男的全去功课大队抬油管,女的全去采油队干小工,这样的分派方案仍是让我这个“外来户”大吃一惊。等看到薪酬通知的时辰,我更无语了:头 3 个月试用期没有工资,3 个月竣事后,一次性发 5000 块钱。
骂娘的话已经到嘴边了,但看着旁边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只好撇撇嘴跟着一路入职的同事们去领了宿舍钥匙。
单元的宿舍楼估量比我年数都大了,外墙剥落得乌烟瘴气,里面也充溢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顶楼 4 楼是我们这些刚入职的宿舍,一间 3 人,共用洗漱间,没有空调。在 7 月的烈日下,顶楼被晒得透透的,室内温度一点也不比室外低。
跟我住统一间的是大刘和笑笑,他们都不是油田后代,大刘家里还有 2 个弟弟,笑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们昔时上石油大学,完满是传闻这个行业挣钱多,想贴补家里。
“都说石油行业挣钱,可我此刻怎么这么心虚呢?”大刘感慨。
晚上,几个分到八矿的同事一路出来吃饭。看着这一桌从全国各个省市出来的同事,我俄然心生悲惨:若是他们发现石油行业并不克不及给他们带来曾经憧憬的高收入,他们该将若何面临家里、面临本身这些年的尽力?
吃到一半我出来结账,小白也跟了出来,看着小白一脸轻松,我指指四周一望无际的田野和上下翻飞的抽油机:“小白,上学的时辰你有想过油田会是这样的吗?你看咱们这个情况,来油田你不悔怨吗?”
“悔怨啥,我就等着挣了钱回老家,拿钱堵死那帮冷笑我爸妈供我读大学读研究生的亲戚们呢,让他们看看啥叫常识就是力量!”
小白的乐不雅一下传染了我:“干他娘,都这样了,不干个出人头地怎么对得起爸妈这些年的支出!”
4
等正式起头练习了,我才发现本身跟小白一样无邪。
不知道是不是点背,我被分入了距离八矿矿部最远的采油 35 队,矿部到 35 队有 20 多里地的路,矿上的人事干事带着我在一条破路上坐车颠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在队部上,干事在传达完带领对本年结业大学生在下层练习的要求后,拍着 35 队王队长的膀子说:“这个女生你先用着,等男生在功课大队练习完,必然给你弄俩干活的本家儿力来。”
接着,王队长问了问我的家庭环境,之后叫来一个大姐:“给你个门徒带着,别出啥事儿。”说完就带着干事进屋品茗去了。
作为一个既没有压力容器操作证、也没有 HSE 证(健康、平安与情况办理系统简称为 HSE 办理系统)的新人,我跟着师傅王姐去了水井班组。
油田不仅有抽油井,还有灌水井,这些井本家儿如果为了维持地层压力,包管油井可以抽出油来。
班组的师傅都是浸淫油田多年的老员工,粗略探问了一下我怙恃的工作环境就直接断心猿意马我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手艺员,所以连根基的客套都没有,上班第一天就直接放置我进站。油田注的水都是跨越 50 度的热水,站房就跟桑拿房一样。这如果冬天还好,可在室外温度都跨越 35 度的 7 月,站房的确就是恶梦。
在蒸了一天“桑拿”回到宿舍后,我跟大刘探问她们都分到哪了,大刘气地说:“我跟笑笑还有隔邻的那几个都在油井班,只有那个大木,做了资料员。”
大木家就是这个采油厂的,打个号召进个比力轻松的岗亭,也可以理解。在听到我去了 35 队水井班后,大刘暗里跟我说:“别是那天你获咎了大木,她给你使的绊子。”
大木有没有使绊子我不知道,可是上班不到 2 个月,老天就浇灭了我的热情。
那天午时天上飘了几个细雨点,我心想不是大事,就骑着自行车上岗了。到岗后,王姐说:“今天天欠好,我对象下班正好能接着我,我就先走了,下战书你在这盯着吧。”
对于这种环境,我已经见责不怪了。可是谁想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快 4 点的时辰,已经有转暴雨的趋向了,这时王姐给我打德律风说,下班点名的时辰替她答到,并且自行车万万不克不及放在站房里,“这如果被管平安的抓到了,咱们班这半年的奖金就没了”。
望着外面的大雨,我只好举着一把破伞,骑着车子冲进大雨中。没骑几步大风就把伞刮折了,我只好收了伞猛蹬车子,但愿能快点到队部。
可天不遂人愿,大雨淋过的路面极其泥泞,自行车挡泥板和车轱辘之间的空地很快就被烂泥填满,自行车卡在那边动弹不得,我只好下来用手抠出泥巴继续骑。可是没走两步,泥巴再次填满了车子。我只好咬牙扛起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队部走。
为了快点到队部,半路上我决议横穿一片半人多高的野草地。但真当我站在一片齐腰深的野草丛里的时辰,庞大的惊骇和哀痛将我覆没,我扔失落自行车蹲着草丛里大哭起来——压垮骆驼的从来不仅仅是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有队上手艺员的刁难,教员傅们的奚落,和队长骂人时喷到我脸上的口水。
等我哭完,天上仍是下着瓢泼大雨,我只好再次抬起自行车,走出了这片草地。穿过草地就有了水泥路。等清理好车子,骑着回到队部的时辰,正赶上大师下班往外走,队上的每一小我都跟看傻 X 一样看着满身湿透的我。
从那今后就经常有人在背后笑话我:
“仍是大学生呢,彪呼呼的,本身扛着车子回来的。”
“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来查抄平安?把车子扔站上不就行了,一点脑子也没有。”
……
听到风声的队长气急废弛地把我叫到办公室,骂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彪,草地里说欠好哪里就有坑,就是日常平凡也没人敢走,下那么大雨你从里面走,不要命了?你如果折里面,全队都得跟着你这个瘪犊子垮台!”
看着他气到扭曲的脸,我俄然感觉这一切都好没有意思。我窜回家说我不想干了,要告退专心考研。我爹马上火冒三丈,抄起扫把就要揍我:“为了能让你回来,老子操了几多心?这是几多人想端都端不上的铁饭碗,咋地?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在这之后,我对工作的立场就随意多了。在先后履历了零下十几度野外迷路、被 5 条野狗在田野追赶、取油样时被呲了一身原油等事之后,我逐渐习惯了油田的工作。
5
在油田下层单元待的时候越久,我就越不克不及理解这些职工。
若是你说他们没有长进心,在转正、考高级工和技师的时辰,他们比谁都尽力;但若是说他们很长进,大部门的人只要评上了技师,天天打卡上下班就是他们的全数糊口。
“班长,你咋不报名考个高级技师啊?”一次,我和水井班毛班长闲聊时问道。
“这么大年数了还去背题,我给本身谋事啊。”毛班长一边擦着自行车一边说道,“你们年青人脑子好使,背背就能考过,我这一把年数,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不折腾了。”
“那我看你也不大费心孩子啊,天天晚上在外面喝酒。”看不惯他才 40 明年就抛却尽力,我居心拿他孩子进修成就说事。
“你懂个屁,上大学能怎么样,你上了大学还不是回来在老子手下干活?”毛班长把擦车布子扔在地上,“我早就想好了,让我家小毛去从戎,两年后回来就是正式职工,比你们还多两年工龄呢。”
看着他们自得其乐的样子,我俄然有些无语。
两个月后,我的练习生活生计正式竣事。带着对野外工作的深恶痛绝,我抛却了本身本来的专业,经由过程家里找关系,回到本部机关做了一名机要秘书。
这份工作轻松了良多,但一个月 3000 块钱的工资就彻底买断了我“5+2”的全数时候。为此,我一向不大白那些“油二代”、“油三代”们怎么会对这种低收入的工作甘之如饴。
“不变,不变你懂不懂?在外面挣得再多,人说不要你了你就得打包滚开,油田敢吗?”办公室的胡本家儿任轻视地说,“那么多人考公事员,是因为公事员挣得多吗?是旱涝保收!”
胡本家儿任的父亲是第一代石油人,到胡本家儿任的儿子,已经是三代石油人了:“那个混小子昔时不想回来招工,仍是他妈上吊逼他回来的。你看此刻他的那些同窗,天天苦哈哈地在外面,也不见谁比他混得好。”
6
可是,谁也想不到,转折来得如斯敏捷。
2013 年,多家油田俄然颁布发表遏制招工,已在校招环节签定和谈的也全数作废。因为此时校招已全数竣事,这一决议在让无数结业生一夜掉业的同时,还让他们损失了跟其他单元签约的机遇,一时候各个石油大学的就业率跌破新低。
与此同时,油田竣事了持续 10 年的后代招工和改行甲士安设工作,毛班长的儿子复员回来后立马当作了待业青年。
胖子就是这年研究生毕的业,一辈子求人的我爹,终于在这件事上自我知足了一回:“好在那时你没考上研究生啊,你看胖子这回怎么办?”
为了能回油田工作,胖子选择延迟一年结业,期待油田的新政策:“妈的,我爹一辈子都在帮别人家孩子放置工作,到我这儿了,竟当作了这个熊样!”
若是此刻回头看,这已经是油田要面对困境的旌旗灯号了,但在那时,一向沉浸在“铁饭碗”中的人们仍是选择相信,油田是一块庞大的蛋糕,必然得把孩子塞进来。
2014 年,油田恢复校招,但政策变了,需要“经由过程测验”。动静一出,备考人数之多,备考之尽力,远超考研。胖子此次总算如愿进了油田。
有一次年度查核前,我在办公室帮胖子缩印小抄,讥讽他:“你能经由过程油田招考,怎么连这几个破题都要抄?”
胖子嘿嘿一笑:“你真当我是考进来的?我爹那时花了不下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此时胖子他爹已经退居二线,胖子却还只是个通俗干事。
就在我爹还沉浸在“我孩子也是油田正式干部”的好梦中时,国际油价俄然断崖式下跌。
从 2014 年 6 月下旬起头到 2016 年头,油价从每桶 100 多美元一路狂跌到 20 多美元,而油田的盈亏均衡点远在每桶 40 美元以上。面临“开采就是亏、不开采设备可能就要全数报废”的困局,不少单元采纳了“丢车保帅”的策略:产量低的小油田先后停产,产量高的大油田则大量压缩用工。
各个单元不仅全数辞退了姑且工和季候性用工,还起头鼓动勉励职工外出创业,让“油田职工走出油田”。固然下层骂声一片,但想要保住饭碗,就只能从命放置。最终,油田的鼎新在骂声中完当作了上半场:一半人维持出产,一半人“外闯市场”。
所谓“外闯市场”,就是组织油田职工去其他单元干活。此时,有技术傍身的职工立马当作了“喷鼻饽饽”,电焊工、测试工这些以往在油田出产中不被正视的工种,当作了“外闯”的本家儿力;而常年进行油水井操作的通俗职工,“外闯”时只能从头再来,构成步队承揽油田甚至整个城市的各项低技术工作——超市上货、社区环卫、病院送饭以及危险品押运,等等,这些曾经不屑一顾的活计,都当作了油田职工的“新饭碗”。
大刘和笑笑那时已是采油矿手艺主干,固然免于外出干活,但工资已跌破 3000 元。“我一个月房贷 2100,车贷 1300,要不是有公积金垫着,我真得抱着孩子要饭去。”大刘给我发信息吐槽,“笑笑还好,她老公买了房子。像我和小白这样的,日子真快过不下去了。”
受抵家庭前提等多方面的影响,年近而立之年的小白,依旧没能当作家立业,至于那个“回老家光宗耀祖”的胡想也变得遥遥无期。为了尽快挣到钱,小白决议带队远赴新疆“外闯”。给小白饯行的时辰,我俩都喝多了,散场后,我和小白趴在八中围墙外看里面正在军训的学生。
“你还记得 35 队那个王队吗?”小白点了一根烟递给我,“有次我带伴侣去油城宾馆住宿,在电梯里碰到他了,穿戴宾馆同一的礼服,推着扫除卫生的小车筹办进来。我说午时请他吃饭,他赶紧摆摆手,说宾馆管得严,只有 30 分钟的用餐时候,就不出去了。”
火光电石之间,我俄然想起王队以前喷到我脸上的那些口水,没有接话。
“你说黉舍里这帮小孩,得算是‘油四代’了吧,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油田上班。”小白又说。
“来个屁,我们带领都说了,他这辈子最悔怨的事,就是让他孩子念了石油大学。”我叹了口吻,“这是个落日财产了,你抓紧挣钱吧,未来开公司了我给你打工。”
7
2017 年,鼎新的海潮终于拍到了我地点的单元,已经拿到专利代办署理人资格证的我本家儿动要求“离岗”(自餬口路,但关系仍在油田,油田缴纳五险一金,油田让回来的时辰必需回来)。这两年,油城鼎力成长常识产权相关营业,专利代办署理工作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油田单元里看不到但愿的我,从 2016 年起就起头着手筹办专利代办署理人资格测验了。
我爹听闻这个动静,连夜跑到我家,大骂我没有政治憬悟,目睹就要到手的办公室副本家儿任职务就这么飞了。
看着这个一辈子都在跟“油田正式职工”较劲的老头,我俄然悲从中来:“爸,你看此刻连胖子这种‘油三代’都要出去外闯市场了,这个铁饭碗早就碎了啊,干嘛还非要抓着它呢?”
这个时辰,胖子被单元派到一家告白公司干活,工作轻松,就是挣的不多。“此刻养家太难了,好在这个工作可以偷偷干点私活挣外快——今后你家如果想看什么书,直接拿电子版来我,我给你印。”都这时辰了,胖子还改不了在我面前揄扬的弊端。
可没多久,胖子的私活也做不下去了。一天三更,胖子一如既往地偷偷打开告白公司的机械,筹办印点工具。不知道是打盹了仍是走神了,一个不留心就把手给挤伤了。因为这是擅自开机干活,告白公司说不究查胖子的责任就不错了,给了他 5000 块营养费后再不出头具名。胖子只好回到原单元,起头了一场“是否算工伤”的拉锯战。
其实大师都清晰,胖子这种环境是不成能被认心猿意马为工伤的。可是胖子却执意要在这件事上争口吻:“如果我姥爷,不,我爹还没退,看谁敢不给我批工伤?”
递了泰半年的材料,各类找人、上访后,胖子的工伤认心猿意马不单没批下来,他反而还被发配至会场看大门了,一个月工资 2000 多,连孩子上幼儿园的钱都不敷。
看着日趋颓丧的胖子,我劝他,与其这样在油田高不当作低不当场混着,不如跟我一路离岗创业,开个小型代办署理公司,抢占油城石油、橡胶行业的专利申请营业市场。
“不去啦,你们脑子好使,还能考个证啥的。像我这样的,既不克不及写也不会算,此刻手又残疾了,出了这个门就是绝路末路一条——这里才是我这种残废的归宿啊!”胖子端起手把壶嘬了一口,继续说道,“其实,我感觉这挺好的,提前享受退休糊口了。天天啥也不消想,大门一开一关,一天就曩昔了。”
2018 年,久不联系的胡本家儿任俄然联系我,想让我联名一路抵制“外闯市场”,在听闻我已经在代办署理公司站稳脚后,感慨了一句“仍是你命好啊”就挂了德律风。
一头雾水的我标的目的胖子探问,本来,胡本家儿任的儿子“外闯”时被放置去外埠化工场干活。胖子说:“这件事彻底击毁了老胡‘油田带领’的自傲,他先是假装下层老职工给带领写信,报复这种掉臂员工自身平安的‘外闯’行为,又去厂长那边哭诉他家三代报酬油田做出的奉献。没成果之后,这不,老胡此刻又处处联系人联名抵制‘外闯’呢。”
至此,这个已经端了三代人的“石油铁饭碗”,彻底碎了。
跋文
此次单元搞“誓师大会”,采油厂要求“外闯”和“离岗”的职工都务必加入,我也被叫回来作陈述。在我看来,与其说是“誓师大会”,不如说是“带动大会”——油田继续给各个单元下达指标,人员必需再压减一半。采油厂要我们给大师现身说法,例证外出创业的优势。
“你知道吗?老胡他儿仍是出事了。”胖子在地上搓了搓烟头,“老胡感觉化工场情况太差,又危险,给他儿找了一个大学食堂的活,逢人就说他儿子在大学上班。成果他儿骑电动车上班碰到车祸,人直接没了。你有空去他家看看吧,挺可怜的。”
胡本家儿任的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上门了能说啥。
缄默良久,露台上俄然传来会场里讲演者昂扬的一声“我无悔于今日的选择!”我和胖子一下笑出了声。
“估量是要竣事了,这都起头喊标语了。”胖子理了理头发,“我得归去收拾会场了。”
望着会场里起头标的目的外涌出的人流,我问道:“胖子,你感觉油田还能对峙多久?”
胖子轻笑一声:“应该能对峙到我退休吧。”
编纂:任羽欣
题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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