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而言,《都挺好》带给不雅众的不雅感是:苏明玉是苏大强的背面,她是一个自力、当作功、理性的年青女性,而苏大强是一个窝囊、蛮不讲理的寄生虫。这种对比过分光鲜了,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反动,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此外反动;但同时,这种反动又是过分决心的、复仇性质的,是实际中的压制在剧作中抵偿式的释放。
家庭剧,是最轻易陷入套路化的剧集类型之一。而《都挺好》的大热,很大水平上是因为它从第一分钟起头,就果断不移地反套路。大部门国产家庭剧聚焦于婆媳矛盾,而《都挺好》一开场,就以母亲的灭亡与其他家庭剧划清边界。婆媳矛盾在这部剧中,跟着母亲的缺席而几乎不存在。
紧接着,《都挺好》当即将矛盾冲突放置在原生家庭的框架之中。这是大部门人不肯标的目的人说起的焦点隐私,也是良多疾苦懊恼的泉源地点。它敢于拿 80 后的原生家庭开刀,戳破“中国式家庭”一团和气的假象,将父子、母子以及兄弟姐妹之间的算计、争斗甚至是仇恨赤裸裸地摊开在不雅众面前。从题材上看,这简直是一种冲破,也是它吸引不雅众的原因。
几个本家儿要脚色的性格特征极为光鲜,尤其是姚晨饰演的苏明玉,从小蒙受怙恃萧瑟,考上大学后本家儿动和家里隔离交往,靠本身奋斗当作了企业高管,现在在经济上碾压两位哥哥,母亲归天后,办葬礼、买坟场都是她一手操办,后续更是当作为诸多家族麻烦的最终解决者。是以,明玉也被网友称作“进级版”的樊胜美。
但在某种水平上,明玉这一脚色却不如樊胜美真实。在樊胜美身上,我们很轻易看到原生家庭的烙印,好比她好强、虚荣,同时很是缺乏平安感;再好比她任由怙恃兄弟盘剥,无法和原生家庭彻底切割,是因为她从小不受正视,取悦怙恃已经当作了一种习惯,总想着若是我对他们更好一点,他们是不是就会更爱我一点。
樊胜美与原生家庭之间不只有经济胶葛,更主要的是,与怙恃的相处模式,当作为了她和所有人相处模式的母本,家庭不止拿走了她的钱,更决议了她是一个如何的人。于是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可怜的同时又有些可恨的樊胜美,一个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却被一次次拉回泥沼的弱势者。
比拟之下,明玉却在逃离之路上一路逆袭。18 岁就和怙恃切割清洁,勤工俭学时碰到贵人蒙总,这个被她叫做“师父”的汉子,在明玉的糊口中饰演了一个替代性的父亲脚色;还有她的同事柳青,必然水平上是一个替代性的兄弟。
换言之,明玉在原生家庭之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家庭。她在蒙总的庇佑和柳青的帮忙下,完当作了经济和社会地位上的逆袭。等她再次面临亲生父亲和兄弟时,经济上的绝对优势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发生质变。她在苏家,几乎饰演了一个救宿世本家儿的脚色,当两个兄弟和父亲为了钱打得不成开交之时,到城市当令“下凡”,大手一挥说一句“这钱我出了”,一切水到渠成。
当然,经济自力有助于一小我走出原生家庭的暗影,这是没错。但当作功是万妙药的思绪,是不是太近似收集“爽文”了?
《都挺好》的剧情让我想到客岁卷福本家儿演的一部英剧《梅尔罗斯》,同样是原生家庭题材,《梅尔罗斯》讲的倒是一小我若何被原生家庭毁失落的故事。这两部剧在布局上也有相似之处,都是由怙恃一方的俄然离宿世揭开家庭的隐秘创痛,《梅尔罗斯》的第一集讲的就是 22 岁的 Patrick 接到父亲的死讯,前去纽约取骨灰的故事。
Patrick 从小被父亲性侵,母亲作壁上观,长大后他吸毒酗酒,私糊口紊乱,童年梦魇始终萦绕。故事的整体基调很是灰暗,偶然呈现的一丝但愿也会被敏捷毁灭。最糟的是,我们发此刻 Patrick 本身当作为父亲后,他与父亲的关系大有在他和儿子之间重演之势,糟糕的原生家庭不仅会毁失落一小我,还可能会生生世世复制、遗传下去。
Patrick 这类被原生家庭毁失落的人大要是无法当作为国产剧的本家儿角的,即即是樊胜美,也只能是女本家儿角安迪的烘托。明玉是今天的国产剧所呼喊的“大女本家儿”,她在剧中几乎就是一面价值不雅的镜子,凡与明玉有不合者,皆有过错,皆为不雅众抛撒怒火的对象。这点从热搜关头词就能看出一二。
苏明当作自不必说,这个处处和妹妹尴尬刁难,掠取她的资本,甚至对她施暴的哥哥几乎天天都被“骂上热搜”;在剧情前半程收成了不少好感的两位嫂子,也都因为与明玉的不合上了热搜。二嫂在苏明当作打人后替他求情,被指“人设崩塌”,大嫂则因为吐槽明玉“不是省油的灯”,而被网友骂“利令智昏”。
联想起客岁大热的《延禧攻略》中的魏璎珞,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愈演愈烈却未必经得起推敲的现象——在“三不雅正”当作为了评价文艺作品的一条“金线”的今天,国产剧的本家儿角可以不是一个完整、丰满、有血有肉的人物,但似乎必需是一个道德审讯者,一个奖惩执行者,一个不雅众情感的代言人。
但明玉真的如近期浩繁热文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从原生家庭的泥塘中脱身而出,卸下暗影,自立自强的抱负化女性吗?她事实是一个如何的人呢?或许可以按照剧中的一些细节测验考试着还原。
起首,她是持久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一向活在对明当作的惊骇之中。但从怙恃到年老,甚至是外人,都感觉兄妹打斗是“正常”的;即便她已经当作年离家、事业有当作,依然要经由过程频频看明当作的报歉视频来降服这种惊骇。
其次,在病房里和父亲苏大强坚持的一场戏里,明玉提到本身曾做过 DNA 检测,想知道本身到底是不是怙恃的亲生女儿。其实一向困扰她的问题是,怙恃为什么不爱我,而对这个问题独一合理的解答是,我不是怙恃的女儿。钱固然是权衡爱的一种体例,但不是全数,掉去的操练册、糊口费、房子可以经由过程本身尽力补回来,掉去的爱却不克不及。
卧室被卖、升学机遇被褫夺,这种外在显性的不公待遇,不是明玉年少时人生困境的素质。家暴的暗影和父爱母爱的缺掉,才是原生家庭带给明玉最大的危险,这些危险,素质上是无法经由过程小我奋斗和宿世俗上的当作功来治愈的。相反,它还能随时把你打回真相,打回那个幼小无助的孩子。
在卖老宅的一场戏中,明玉再次质问苏大强苏母到底为什么嫌弃她,苏大强不敢告诉明玉,却偷偷标的目的明哲透露了本相。本来苏母嫁给苏大强,只是为了苏家的城市户口。后来一度想与其离婚,和“老相好”去上海糊口,就在这时发现已经怀上明玉,她是以被困在这段婚姻里,又因超生和丈夫双双被降职处分,家里的经济状况江河日下。苏母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明玉,处处看明玉不顺眼。
这样看来,似乎苏大强和明玉都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苏大强在老婆离宿世后的“作天作地”也获得了一些诠释。在老婆的高压下持久忍辱求全,不仅让他养当作了一种“逃避型人格”,还使得他在与人相处中所有的反映都是生物性的、应激性的,别人强势他就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遇事就把责任推卸得干清洁净,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管不了”。
苏大强在泰半段的剧情中,一向被塑造当作一个“奇不雅式”的中国白叟,一个被打垮了再踏上万万只脚的“父权符号”。不雅众对他的立场不仅是厌恶,甚至是鄙弃。
但同为“受害者”的明玉,倒是不雅众认同、代入的对象。她性格中固然也有强势、冷酷的一面,但并没有达到令人不适和反感的水平,甚至不雅众有时辰还感觉她太心软了,不敷解恨。
这种强烈的对比反差,看上去是那么清楚确凿板上钉钉,那么轻易激发不雅众的感情。但这或许恰好是不雅看者该当警戒的处所——人道中有太多复杂混沌的地带,任何有可能将人的情感导标的目的爱与憎两种对立情感的情节设置,或许都与真实的人道存在必然距离。
更丰硕更细腻甚至更暧昧的部门,往往被有意或无意地掩蔽了。尤其是当一部文艺作品带着“实际本家儿义”的前缀时,这种二元对立的景象就加倍可疑。
一个值得注重的现象是——若是抛开剧情情况,把苏明玉零丁抽掏出来,放置在实际情况中,相信会有良多人难以接管她身上的某些特点,男女皆是。但在剧集中,女性不雅众自不必说,即即是一些常日里被视为直男癌晚期且毫无悔改之意的男性不雅众,都在为明玉击节叫好,而对苏家三位男性施以怒斥。
这是因为,对人道的评判,永远是相对的,是在具体情境里的彼此比对中做出的。明玉的性格缺陷,很大水平上被苏家三个汉子更极端更轻易挑起不雅公愤火的缺陷所袒护了。但这毫不意味着她不存在缺陷,也不料味着她的缺陷该当被忽略。
现实上,剧集中的某些情节,偶然也可以察觉到剧集创作者和谐舒缓这种极端化人物设心猿意马的尽力。在卖老宅的那场戏中,苏大强陷入对老婆的惊骇傍边,情感几近解体。按理说,明玉该当完全清晰父亲情感掉控的泉源,并会对此发生同理心,因为他们同为蛮横母权的受害者。但明玉在那一刻却表示得不可一世,加剧父亲的解体,并随即拂衣离去。
在这场戏中,两人二十多集以来带给不雅众的感情好恶,呈现了一次翻转。一向以来令人厌弃的父亲,可贵一见识让人心生同情,而明玉的凶猛强势,似乎有些残忍。
这本是一个在剧作层面让人物形象加倍丰满立体的契机,但遗憾的是,它最终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苏家三个汉子一贯以来令人生厌的行为模式给覆没了。
整体而言,剧集带给不雅众的不雅感是:明玉是苏大强的背面,她是一个自力、当作功、理性的年青女性,而苏大强是一个窝囊、蛮不讲理的寄生虫。这种对比过分光鲜了,是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反动,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此外反动;但同时,这种反动又是过分决心的、复仇性质的,是实际中的压制在剧作中抵偿式的释放。
另一方面,剧中鲜少有对时代布景的铺陈,甚至还有不少 bug。在《梅尔罗斯》里,父亲的反常、暴戾,是整个英国的贵族阶级在没落之前苟延残喘的象征。而在《都挺好》里,这些本应标的目的不雅众交接的时代泥土布景,却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而被省略了,只能由不雅众调动自身阅历与常识储蓄自行睁开串联想象。
没有一个家庭是孤岛,家庭往往是社会大情况的缩影。反过来说,家庭的改变也有赖于社会大情况的改变。一个明玉改变不了中国度庭重男轻女的问题,一个女性的小我当作功,也改变不了从家庭到职场再到社会方方面面临女性的歧视和褫夺。在假装实际本家儿义的“爽文”中,女本家儿角小我开挂式地踏平各类难题险境,这可以或许帮忙不雅看者释放缓解心里的重压与苦闷,但在感情宣泄之后,加倍值得存眷的真问题可否被意识到,生怕是得打个问号。█
撰文:张之琪 编纂:何瑫
张之琪,清华大学哲学学士,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硕士,撰稿人
本文来历于微信公家号 GQ 报道(GQREPO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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